「在看完這個故事時，你也跟我一樣想到一個十歲孩子竟要分擔如此多的家事嗎？當時我的第一個反應除了想到為這個孩子做一件圍裙之外，其實我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時，我也有件媽媽買給我的小圍裙，但我的生活跟故事中這男孩的處境卻是完全不同的。」——王郁婷
圖─王郁婷、吳緯鴻
這一天，在可麗餅愛心活動結束後，我和黃老闆開始照例進行收拾和清洗的工作，一堆刮棒、塑膠盒與鍋盤瓢盆，樣樣都要洗乾淨。
這時，忽然有一位念小四的男生跑了過來，很客氣地說：「趙叔叔，我來幫你洗這些東西，好嗎？」小男生捲起袖子，拿了一個塑膠盒，倒入洗潔劑，加水稀釋，再放入菜瓜布。之後，他先搓洗最大的塑膠盒，接著是刮棒、小塑膠盒、鍋、盤、瓢、盆……一個接一個地洗；洗完後，他竟把所有的東西從頭又洗了一遍，最後才打開水龍頭，一件件用水沖乾淨；沖洗過的塑膠盒，他全都倒放在水槽上方晾著。
然後，他開始清理小桌布。他先在小桌布上倒了一點清潔劑，用力搓揉，接著沖水、擰乾；再來就擦拭每一件東西，直到完全潔淨為止。我留意他的清洗動作，當中最讓我驚訝的是，他會反覆清洗，一次又一次地搓揉、沖水、擰乾，不管是器具或是桌布。
我們全部的東西都被他洗得乾乾淨淨，連抹布跟桌布也被他洗到散發出了一點香味。之後，小男生把所有東西都放進已經洗乾淨的水桶裡，然後問我：「叔叔，還有什麼要洗的嗎？」
我在一旁看著他洗洗刷刷，直到他把這些看起來像是根本沒用過的鍋盤瓢盆放回原位。我心裡想著：這個小男生會不會是被哪一個伶俐的女人附身了呢？一個才不過十歲大的男孩，怎麼有辦法這麼俐落地做著這些媽媽們在廚房裡的工作呢？如果這才叫洗碗、洗餐具的話，那我家那一群碗姊筷弟們，每天都是在身體沒洗乾淨的情況下，就全體躺著或趴著，不乾不淨地在等待下一餐的來臨吧！
小男孩一邊洗碗，一邊跟我聊天。
小男孩：「我阿公以前得過肺結核，醫院的護士阿姨們叫我要特別注意家裡的衛生，尤其是吃飯用的筷子、碗和盤子；還有阿公睡覺時蓋的棉被、枕頭，都要常常洗，也都要曬乾，這樣就比較不會有細菌找上阿公。」
我問：「那你媽媽都有這樣做嗎？」
小男孩：「叔叔，你好好笑喔！如果我還有媽媽的話，就不用到這裡來了，我們來這裡的小朋友，都嘛是單親或是隔代教養的小孩。我媽媽好久以前就偷跑掉了，我爸爸在跑船，聽人家說是遠洋漁船，都好久好久才回來一次，所以我跟妹妹都不大認得他了。有一次他回來，住在別人家裡，我在村裡的廟口看到有幾個人在喝酒，其中有一個人怎麼跟我爸爸長得那麼像？我那時候就很好奇地走過去看⋯⋯喔！我差一點點嚇死，真的是我爸爸！」
我問：「你爸爸有拿錢給阿公和你們嗎？」
小男孩：「爸爸從來都沒有給過我錢，他有沒有給阿公，我就不知道了。」
我問：「你回家要煮飯給阿公和妹妹吃嗎？」
小男孩：「有時候要，也要煮給叔叔吃，還要幫叔叔洗澡。」
我問：「為什麼要幫叔叔洗澡？」
小男孩：「叔叔以前只有一點點傻傻的，現在變得更傻了，連尿尿、大便都不會把褲子脫下來，我每天都要幫他洗臭臭的衣服和褲子。有時候他還亂跑出去，阿公就會叫我趕快出去找叔叔，常常三更半夜的，我才在街上找到他。」
我說：「那妹妹乖嗎？有聽你的話嗎？」
小男孩：「妹妹很乖，都不吵我，可是我好像有聽到阿公說妹妹長大可能會跟叔叔一樣，空空的（傻傻的）。」
我問：「阿公怎麼沒有把你叔叔送去專門照顧像他那樣的人的地方，卻讓你照顧呢？」
小男孩：「阿公說等他死掉後，再讓人把叔叔和妹妹送去醫院，他說現在送去他會捨不得。」
十歲大的男孩不是應該下完課後跟同學玩躲避球、弄得全身髒兮兮的嗎？在一般人家裡，這個年紀的男孩不是應該還有些耍賴嗎？即使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罰洗碗筷，應該也是兩三下隨便沖一沖，然後就一根筷子睡在碗上、另一根筷子不知道掉到哪裡去的嗎？
這個南台灣小男孩才十歲大，老天就狠狠地給了他一個大考題，這是命？還是運？小男孩長大後，也許會找到他的答案吧！但我心中默默地跟老天爺祈求：在出考題的同時，請務必給予這些應考的孩子更多的能量；在他們解題的同時，也請讓他們未來能有一個開闊的人生，好嗎？拜託拜託！
這浸濕的雙手不知何時才得以休息？
插畫｜吳緯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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