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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需要一直努力想辦法把人囚禁在封閉的建築物裡,而是應該盡可能讓人在空間中活動時,有更多機會可以去體驗多樣的環境經驗,比方運用它來拉近人與自然的關係。因為這樣的意圖,我就得先挑戰過去大家習慣的空間模式,破除封閉的生活格局,然後才能讓使用者悠然地體驗到截然不同的空間氛圍。

唯有界限的破除,我們才可見著生活的精采律動穿流其間。  文圖─王國信

2011 年夏天,我、吳緯鴻與陳逸帆是進入到玉溪有容教育基金會山中辦公所「 Studio 94」中進行空間改造的第一批建築繁殖場成員。那時,我們剛與基金會合作過日本建築師妹島和世與西澤立衛的建築展,所以對彼此的理念有較深入的理解,簡單說就是有一定的「默契」。

初抵這個基地時,它隱身在黑暗、封閉、潮濕與破落之中,百廢待興;而為了深入理解原有建築的形成脈絡,我們三人做的第一件事除了觀察、測量,不斷與呂理煌老師遊走其間、發現問題之外,就是去拜訪與我們緊緊相鄰的農家。農家的主人是位日出而作、過午不食的阿公,這位長者不只提供了許多極為重要的老屋結構資訊,協助了我們日後的創作;同時他所栽種的有機蔬菜,也不時餵養了我們,讓我們對許多食材有了更深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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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基地上,這位農家阿公扮演著啟發我們、提醒我們,也照顧著我們的重要角色。對於初期進到基地,摸不著頭緒的我們三人來說,他所述說的家族往事、空間建構時序或工法過程,甚至是基地地理條件跟限制等等,都幫助了我們快速進入狀況。

這個基地有著三層空間,我的創作地點是視野最棒、開放性最高、可能性最多、通風性最強的頂樓,但大家恐怕很難想像這裡卻是 Studio94 原本最為封閉,最多人居住,也是最不舒適的地方。原屋主將三樓以木板隔出了八間窄小的臥房,分租給學生,是相當典型的一種學生宿舍。在第一次走入這個頂樓空間時,它毫不通風,陰暗不適;在炎夏時,鐵皮屋頂加上通風不良,它就像是個蒸籠般的鴿子窩一樣。事實上,根據農人阿公的說法,陽明山上的夏日,是可以不需要冷氣的;只要房子通風良好、空氣對流,它絕對是個宜人的居住地。

 

於是,在開始思考要如何改造它時,「舒適」跟「宜人」就成了我的重點。我希望 Studio 94 三樓空間能成為一個讓使用者身心放鬆的場域,而且也要讓它能夠乘載玉溪有容基金會將來在這個空間中所要進行的教育活動。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破除封閉」是絕對必要的手段,如此才能讓使用者逃脫與大自然隔絕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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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藝大建築藝術研究所「建築繁殖場」裡修讀碩士的這些年,呂理煌老師一直試著讓我們了解空間情境的塑造並不是基於形式的追求,而是因著一種很相似於聚落型態的思維,巧妙地讓人與環境融合在一起,讓人有所「體驗」。所以在決定頂樓的空間語言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一定要讓它與陽明山的關係得到「復原」,讓生活在盒子裡的那種空間模式,於此消失無蹤。

環顧我們的都會建築,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我們與所謂的「室外」常常是一種被隔絕的關係。明明就在眼前的一景一物,因著建築的手法,卻變得離我們遠遠的,以致於我們都成了大自然缺失症的高危險群;面對這樣的現象,「將空間還給大自然」,應該是個理想的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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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的流動感,不再對空間做出任何區隔;讓屋頂皮層下沒有室內室外之分,建構出一種與自然相融的環境氛圍,使「人」與「景」產生密切的對話關係,就是我的創作概念之始。在它原本的鐵皮頂之下,我希望營造出迷人的嶄新生命力,使它變成一個饒富情境的空間。

首先,我將頂樓空間定義成皮層下包庇的一個空間層,也就是所謂的「多餘空間」,它沒有內外明確的範圍界定,是存在於房屋最上層樓板與鐵皮間所構成的一種模糊區域,所以空間的使用狀態也是模糊的,但同時卻也可以是最豐富的。尤其是Studio 94這個基地上有很珍貴的周邊條件大自然,所以它絕對有條件形成具有生活味的開放空間。

為了讓這個頂樓從封閉轉為通透,並將所有自然元素導入,了解這裡的氣候變化就成了非常重要的課題。因此在創作初期,我們三人其實什麼也沒做,天天就是觀察基地上吹來的風、日照的軌跡、「節氣」的變化,以及聽聽鄰人說著有關山上的故事……因為我們相信這些細節都能讓建築更謙虛地與環境並存,同時也是在進行空間細部規畫前必須思考的事。

在兩個月「純感受」之後,我們三人開始動工,我們做的第一個動作是將這個樓層本有的隔間全部拆除,當時的思考是這樣的——

一、破除單一空間格局,轉為開放式多樣空間性質。

二、在開放的內部空間中不再有任何牆面,以空間機能自然形成使用分區。

三、空間中的人依水平向度觀看環境變化。座椅高度以及機能方向都與環境有連通性,宛如是在夏日裡的大樹樹蔭下,形塑出一個「亭」的意象。

四、皮層屋頂下力求空氣流通、視野開闊,讓人體驗到自然節氣的轉變,創造一個生活經驗的學習場域,提出一種不同的生活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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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拆除工作的進行,頂樓的光一點一點地透進來,空氣一點一點好起來;然後,我們開始為它注入新生命、新氣息。脫胎換骨後,在這個原來最閉鎖的樓層中,風流動,光流動,人亦流動了。透過基金會的不同教育工作坊,各種生活經驗跟事件也一一登場,人的故事逐漸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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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進行Studio 94 的頂樓創作時,我經常會想到我自己的家。我們家的頂樓是媽媽的開心農場,它讓離開家鄉的媽媽有機會重溫過去的務農生活;我們從小吃的青菜,大多都是媽媽在這個頂樓種出來的,這件事對我有著很深的影響。我將這個經驗連接到Studio 94 頂樓空間創作時,一直認為若能將封閉的空間開放出來,它定會形成一種讓人可以喘息,可以體會季節變化的樂園;唯有界限的破除,我們才可見著生活的精采律動穿流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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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築繁殖場學習的這五年裡,我覺得建築其實是來自對人生的體驗,所以提醒自己無時無刻去觀察生活週遭的事物,用身體知覺去感受環境、作出判斷,精確地找出佈局的元素,才能創作出具有創造性的空間。至於什麼是「創造性的空間」呢?我認為它應該是一個讓人可以喘息、放鬆,感到愉悅的地方;而要達到這個境界,與大自然建立某種連結是必要的,因為大自然有著最為妙不可言的療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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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作品中的某些細部,最終就會讓整體空間因其細膩度,產生出超越自己想像的空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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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學設計的,無法製造大自然,唯一能做的是謙卑地向大自然學習,然後運用一些手法或實驗,使自然的元素進到建築與空間中。在Studio 94 一次對外的空間教育活動中,我發現了引入自然或運用自然而打造出來的空間,讓一群十一歲的孩子們開心得不得了;那日,孩子們在炎夏之中,竟然都沒有喊熱,只是一直問著為什麼這裡不需要冷氣機?為什麼這裡的空氣跟都市的空氣不一樣?為什麼這裡那麼涼?被關在都市水泥叢林中長大的孩子們,藉著到此一遊而感受到空間與感知、身體的關係,也能因這經驗去思考何謂空間中的生活感。我還記得那天有個孩子最後問我們:「請問這個房子要幾塊錢?我想要我爸爸來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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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io 94 生活的過程中,我經歷了學習、失敗、挫折、無助與感動的時光,也學習到對事情的觀察態度。經過這些,我發現我對建築的信仰也改變了,其中最大的改變是我比較了解大自然到底給予了我們多麼珍貴的資源;原來在皮層之下,我們並不需要什麼奢侈的設備,而是需要得以僻靜跟休息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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