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藉由更大的動作將埕或廣場空間置入於Studio 94的頂端,然後利用廣場的概念將山林中的一草一木比擬成雕像或宮殿;來到這裡的人們,只須在廣場上席地而坐,便可感受到心界的無限。
人們,明明就在天空之下,卻是離天空越來越遠… 文圖─林雨祥
埕,在建築空間中廣泛定義為「空曠之地」。因功能不同,進而衍生出不同名稱的埕;而在一般傳統三合院中,由正身與左右廂房等建築量體所圍塑出來的中間廣場也被稱之為埕;只可惜隨著人口集中與大型都市的興起,三合院的數量開始日益減少,「埕」也開始逐漸消失在現代的建築語彙中。
頂,在建築中泛指量體之「最上層空間」。二次大戰過後,現代主義開始盛行,鋼筋混凝土〈RC〉開始被大量運用在建築與大型工程中,台灣的建築型態也開始受到影響,由傳統的閩南式建築與日式建築演變成透天厝以及公寓大廈,而後各種形式的埕開始式微,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庭院、陽台與平整的頂樓空間。
早期的透天厝因使用者的習性或需求,常會在建物完成後,於頂樓進行二次搭建,以增加空間需求,但也因此讓使用者失去了仰望藍天的機會。人們,明明就在天空之下,卻是離天空越來越遠…
法國建築師柯比意曾說:「待在家裡時,人們總覺得戶外才能感受到自由。」他認為屋頂其實應該做為生活起居以及享受自然等用途才是;但看看我們土地上五顏六色的違章屋頂,早成了另類的都市面容;而在室內空間的需求量被解決的同時,卻是意味著每個使用者僅有的戶外空間正在一步步地被掠奪殆盡。柯比意當初為了希望在家中也能享受到自然而提出了「屋頂花園」的概念,但台灣似乎在錯誤與不當的空間解釋與使用下,讓充滿可能性的屋頂又回到了原點。
Studio 94 三樓的頂樓空間在學長們完成前期的改造後,透過了帶狀框景,大大延伸了視野;但嚴格說來,它仍是被包覆在一個量體之中,一個皮層之下。於是,當我決定將屋頂之頂作為碩士創作的基地時,就在想著要如何讓使用者更接近自然,更能仰望藍天。
在不破壞原有結構體的狀況下,我將新舊結構體重新搭接,透過力學傳導的原理,將新結構體上方的載重受力,平均傳遞給下方的建築結構體,並藉由三棵樟樹所圍塑的聚集場域與進到頂樓後的不同動線,讓參觀者透過迥異的身體行為與空間的縮放,被引導到天空之埕。大家在身體的一縮一放(蹲伸)之間,進入到我的頂埕,然後在視野被開闊的瞬間,產生出較為強烈的環境感受。
建築的樓頂與三合院中的埕,在形式或者是空間向度上均屬於截然不同的兩種個體,因此我希望透過易殖(註一)的手法,在舊有的空間中介入新的個體,在樓頂皮層產生一體兩面的相對關係,並讓新舊結構之強度與載重力重新結合,以在這個場域中增加新的功能。
註一│
易殖也就是指一個新的殖入體如何進入一個既存的體系中,並與之相互替換、結合而形成另一種新的生態環境;簡言之,「易殖」的建築觀所要談的,是如何在已有的架構上增添另類、他種異質的新元素。
一個典型的埕在「易殖」之後,便不再存在於地表,而是出現在Studio 94的空中。至於原本那些該在埕周圍出現的建築量體則被綿延的山巒所取代;而埕的木平台鋪面則是遮掩掉了下方許多多餘的畫面。由山巒與街道交織出來的環景,從日到夜,從春到冬,不停轉換著,帶給站上天空之埕的人們一場又一場不同的視覺饗宴。
當參觀者尚未進入埕上時,空曠的場域與周圍的山巒景象使天空之埕顯得相當寬廣;而當參觀者置身於埕中時,身體雖可以感受到埕的邊界,但眼前的景卻是無界的;又當參觀者於埕下仰望埕中的人群時,可以發現天空之埕的空間範圍其實是小的;此時參觀者就如同一位又一位的表演者,輪番登上這個小舞台,為底下的群眾帶來一場場的即興表演。
天空之埕的面積相對於其他的廣場是微小的,但因邊界的弱化與環境的加乘,使得它給人一種巨大的空間感受;這種忽大忽小的視覺轉換造就了天空之埕的迷人與曖昧。
我認為每個空間場域與它所在環境之間都會產生一些化學效應,然後便會形成一種氛圍,挑動著參觀者的情緒。此外,藉由路徑的移動或環境的變換,也都會使參觀者產生不同的感受;而人因著這些情緒的起伏與波動,或許就會對自己所經歷的空間產生難忘的記憶,進而在腦海中建立起對每個空間的專屬回憶。
Studio 94 透過學長們打造的空間,與我在埕上所創作的空間互相串連後,使參觀者於新的屋頂樓層中四處遊走時,又增添了遊樂的感受,體驗到新的空間語言。在此創作中,我將空曠之地拉升至基地的最高點,並刻意壓低了停留點與通道,讓原本大半扮演配角的埕,在此搖身變為主角,成了Studio 94 當中欣賞遠方與沉思靜觀的最佳場域。
日本建築師藤本壯介曾說:「建築不是如此狹隘的東西,而應該是容許各種事情在這個場所中發生與存在。也就是說,要從強制的機能邁向涵容性的『場』。」
打破場域內以及場域與場域間的界線,是繁殖場團隊在創作時的重要思維,面對Studio 94,也是如此。原本的三樓屋頂在「易殖」入天空之埕後,藉由串連的路徑衍生出的休憩空間,悄悄地分化了原本三樓的活動範圍。除了本有的長桌與平台之外,參觀者開始會拿起手中的書本坐在樹穴跳台的躺椅上享受午後的時光;會拿著手中的咖啡坐在石獅子旁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也會依靠在摺線牆面上欣賞三樓食堂內歡樂共餐的景象。每個空間不再被特定的名詞所束縛,參觀者只會透過自身的身體感知與行為經驗去摸索這空間中的一切未知。
當參觀者經由三個路徑開始向天空之埕移動時,人群就像是流水般的經由這些空間中的破口溢出,從原本的聚集場域向外擴散。在不同的路徑中,參觀者透過自己的身體行為去探索路徑的變化,然後藉由身體與空間元素的觸碰與踩踏而產生的身體知覺來強化對空間的感受。
在經由路徑的強化感與引導後,參觀者再次被聚集於新的場域中;而我以為新舊聚場之間的流動場域,也就是要上到埕的三個路徑,正是充滿著曖昧與豐富趣味性的場所。
若要問我在創作Studio 94 創作的過程中最大的收穫為何?我想我的回答會是—生活的態度。從前,我認識食物,但因為來到這個基地,有了一位農夫鄰人,所以我現在學會處理的東西叫做食材;又因Studio 94 的地理位置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採買很不便利,加上我們創作施工的時間又不定,所以有了鄰居農地上的食材後,我們就使用起了親手打造的廚房,大家一一下廚。從摸索食材開始,到不斷修改烹煮時間與變更調味比例;在這裡,我們的生活方式改變了。
我想對我們大家而言,「建築繁殖場」是一起生活、工作與成長的團隊。我們相信「建築人的生活養成」比一個「建築師的養成」更重要,就像呂理煌老師始終秉持的「做中學」;我在這裡養成了一些很扎實的創作態度,而我也希望日後所有進到Studio 94 的人,都能感受到我們的這種態度,並且也能體會到我們所有曾參與這個計畫的人試圖注入於此的熱情與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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