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鼓勵夢想跟風格的年代裡,何培鈞跟與他的表哥在南投竹山大鞍所懷抱的「百年廢墟修復之夢」受到了廣大的迴響與讚賞。他們的努力與堅持、熱情與信念,最終造就出了動人的山中民宿「天空的院子」。關於它,你可能在媒體上看過報導,也可能在網路上讀過文章,但「身歷其境」恐怕還是真正能體會到兩個年輕人將自己整個丟進這個夢想的最佳管道。
坐在坐擁天空的院子裡,我想著一個大二時就把眼前這廢墟老屋牢牢放入心中,發願要留住這個百年空間的青年,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啊?
文─玉溪有容編輯台、何培鈞 圖─玉溪有容編輯台
在父親眼中,他認為男人對於山上生活使用的所有器具理應要跟拿筷子用餐一樣順手,男人更要能夠有以天地為家、不怕吃苦的情懷,才能真正算是瀟灑自在。
天公不作媒地讓我們在雨天來到海拔八百公尺的大鞍,但又很好心地讓我們得到了片刻的雨歇,以至於可以好好端詳、散步,細看「天空的院子」在各個角落裡留下的「細節」。來訪此地,原只是想了解修復的過程與結果,但最後心被打動的原因,卻是那兩個最初來到這裡,然後一股腦投入修復的年輕人(何培鈞跟他的醫生表哥)為夢想拚搏的故事。
「天空的院子」曾是座深山廢墟,在它還沒有「再活了過來」之前的荒煙漫漫,已經不是今日到訪的我們可以想見的了。老實說,當日不穩定的氣流所帶來的雨水,其實還配這老屋的氣質,一種簡單,安安靜靜地;不慌不忙的;不張牙舞爪地站在一個冬日可見雲海的山間。很美,很緩慢。然後我心裡就想著:「這老宅究竟是怎麼被發現的啊?」
在滿山竹林繚繞的夾縫中,我發現了一條由石板堆砌而成的階梯,石階的表面早已佈滿綿密青苔而略顯滄桑…我順著石階往前向上行走,一邊望見遠方夕陽的赭紅在林隙中漸漸淡去…突然之間,出現在我眼前的,竟是一座雄偉壯觀卻又肅穆淒涼的古老廢墟…當我的腳步踩上這片百年歲月的境地,突然間湧起一股莫名的心酸,我彷彿看見了這裡曾經過往的風花雪月…我突然想到山下那些人聲鼎沸的城市大樓,那些在城市繁華中的擁擠熱鬧,與如今在我眼前呈現的孤寂光景,衍生出了一種諷刺又強烈的對比。這裡與我並無特別淵源,然而我又怎會有一種難過又不捨的感觸? / 何培鈞
就是這種不捨的糾結,讓何培鈞從大三那年便把這座隱身在林隙間的老房子牢牢地放進了他的心中。大鞍,曾是台灣竹產的重鎮,卻是一個許多台灣人不知的地名,而埋在這個山中村落裡的,恐怕不只是古宅而已,還有許多大鞍人昔日生活的點滴過往。原來,在日據時期此地還有個林業集散中心,大鞍人因為這滿山遍野的竹子,甚至曾經過著相當不錯的生活呢!可惜,後來因為塑膠跟中國竹業的興起,大鞍的榮景像年華老去的女伶,風光不再了!
我將散落在古宅滿地的遺落物好似拿著放大鏡般的細細體會與尋找著,我邊找邊看,邊看邊想,我想找出那段曾被遺忘的時光…在我的心裡,一直反覆思考著,這座古老建物,分明是屋簷破了,土牆倒了,水甕碎了,豬圈塌了,一切都過往了…以前的人們離開了,現在的我們到來了,我們究竟還能為這座殘沒的古老廢墟留下些甚麼? / 何培鈞
在「還能留下甚麼?」這樣單純的動機下,何培鈞拉著從醫卻熱愛建築的表哥,加入了他人生的蛻變之旅。兩個表兄弟深深著迷於這座破落的廢墟,而表哥因著在建築工地實習的經驗,變成了這個雙人組中的建築資深份子。說他們天真嗎?
也許吧!不過這個天真造就了兩個生命的轉變,一個老屋的重生,以及許多人的體驗與感動。
古宅在永恆的靜止中,每一寸都是光,每一寸都是美…原來歲月所留下的痕跡,竟然能迸發出撼動人心的美,我只見表哥仔細地巡視與觀察這座古老建築的每個小角落,從他臉上的眼神與表情流露出一種尋遍千山萬水,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彌補兒時夢想缺口的地方。於是,上山當天,對於未來,還看不見,也聽不見。不過,兩人卻已決定展開山中築屋的漫長歲月。/ 何培鈞
就在這樣的決定之後,何培鈞的表哥建議先試住古宅一段時間,然後觀察、體驗,有了情感與感受,再開始動工修復。他們倆從一開始就打算進行修復,而非拆除重建,同時兩人也選了一個最實際跟最節省的工作方法,那就是不假他人之手。難不難呢?每個來過這裡的人,應該都很想問問他們吧!我想,何培鈞面對留下百年空間的堅定態度,勝過了那個「難」所帶來的一切煎熬。
我們兄弟倆從最初一開始的環境整理、搬運雜物、拆除、清理雜草、修復木工、批土補牆,凡是可以兩人完成的工作都不假他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當時,在這片看似過去充滿著輝煌又寂寞的土地上,似乎不斷透露著一種看盡繁華後讓生命再次渲染昇華的領悟…或許,只要我們願意試著讓新舊走向「延續融合」,就可能撞見一個完全不同的文化火花。在這樣的初衷架構下,表哥決定把房子的外觀以古蹟復原的方式回到最初的原貌…然而,室內卻是講究人性、舒適、美學的現代設計,中西合璧,新舊合一。/ 何培鈞
的確,「天空的院子」最後以新舊合一的姿態登場,在「傳統」與「現代」的交織下,懷舊、典雅,同時也舒適便利。這兩個表兄弟的夢在他們花了好幾月與銀行周旋,好不容易借貸成功後,正式開跑。修復百年老屋的計畫,經過了千迴百轉,最後因著眾志成城而圓滿達成。
雖然古老的工法已經失傳,但這對表兄弟嘗試著用新的方法找回舊有的工法跟建材所能創造的質感,他們與來幫忙的義工跟工班打成一片,每個人都期待著這個被家族多數長輩反對的計畫最後到底會變成甚麼。這個夢,會如何現世呢?
我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那時候大夥一起交織的淚水與汗水、空氣中充斥的機械操作的轟轟聲響、大聲播放的廣播音樂、彼此間的對話、大雨中狼狽地趕工,腦海中忙碌的畫面一格接著一格,這些畫面讓我看到一群人對於生活意義的專注,一種集合眾人之力的全力以赴,讓那段歲月沉澱成一種厚重的記憶。/ 何培鈞
「天空的院子」所歷經的修復期其實比何培鈞想的還要久,也還要難,預算更是龐大,因此身心的煎熬當然不在話下。但是這個夢想因為有強烈的動機跟使命感在支撐著,所以兩人也就熬下來了。這當中,家人的支持、協助或「教訓」,也都是圓夢的催化劑啊!
我的父親也義不容辭加入我們修復古老廢墟的工作…我記得有好幾次在院子裡,我可以有與父親「並肩作戰」的機會,但最後總是因為我對於鋤頭運用的不熟練,或者對於水電管線的不擅變通,惹來父親嚴厲的苛責。在他眼中,他認為男人對於山上生活使用的所有器具理應要跟拿筷子用餐一樣順手,男人更要能夠有以天地為家、不怕吃苦的情懷,才能真正算是瀟灑自在…雖然我經常被他罵得狼狽不堪,不過我還是深深覺得每天可以在工地裡,聽見父親那爽朗不羈的笑聲迴盪在綿亙不斷的大山之中,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 何培鈞
事實上,這位笑聲爽朗不羈的何爸爸在協助何培鈞不久後,曾經突然重病不起,後來經過積極的搶救與一年的休養,何爸爸才緩慢地康復。在那期間,何培鈞雖將照顧父親視為最重要的工作而停工過一段時間,但仍沒有放棄山上修屋的夢想,即使心力交瘁,甚至也為父親流過了數不清的淚水,但當表哥問他是否還要繼續留在山上時,他還是點頭的。那段時光,他白天跟著表哥修復院子;晚上,就全心陪伴著承受病痛折磨的父親。
自醫院回來之後,我們全心全意地將院子修復完工,在天還未亮就起床先行工作…一千多根台電標回來的枕木,終於在兩人從未間斷地敲打鋸刨下,成為院子裡一張張量身打造的桌椅家具。直到完成了院子最後一件廚房的大型流理台傢俱後,當下的我們雖然身體早已精疲力盡、傷痕累累,不過我們臉上卻難得散發出一絲絲的豪邁與驕傲的笑容。那晚,真的好美。/ 何培鈞
院子像學步蹣跚的嬰孩一樣長大了,何培鈞跟表哥的青春在這裡留下印記。平靜完工的老屋或許是因為耗盡了心力,在完成之時並無多餘的狂歡,而只是輕輕的,隱身在山林之間。他們兩跟所有參與修復的人所懷有的心情,或許只有「無言」兩字可以真正的表達。對於我們這些走訪院子的人,就算看得再多,讀得再多,聽得再多,也只能知道一些皮毛罷了。那些被何培鈞形容成很美、很累或很美好的時光,於我們是故事,於他們,是人生。
就在結束所有工作的那天夜晚,我與表哥坐在這座百年院子的前庭廣場前,看著這片古老的院子,從一開始的大荒蕪延續到今日的大夢想,總覺得過去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如此的遙遠,也如此的清晰。表哥告訴我:「這座百年的三合院坐落於海拔八百公尺的山上有如坐落雲端,就把它取名為『天空的院子』,要記得院子的初衷。」啊!原來,人生繞了一圈,終究可以繞回生命的最終歸屬。/ 何培鈞
二十六歲那年的何培鈞,與他那位做了醫生卻熱愛建築的表哥,花了三年的時間,在百味雜陳中,完成了一個介於驚喜與感嘆之間的壯舉。在重新召回老宅古韻的
使命感下,兩個天才傻子完成了大半人不會相信的夢。千錘百鍊後的他們,帶來了一個遺世獨立、樸實無華的院子。這個院子,頂立在天空與山林之間,深植在作者的生命深處,也印刻在所有到訪者的心底。一個空間,因為生命的溫度與投注,不在只是個「屋子」,而是人生回憶的總和。
山上夏日的溫度仍然燥熱難熬,令人苦不堪言。不過讓我上山尋夢的沁涼雨露,總是蘊藏在我父母親關愛的眼神裡。我常告訴自己:「在這個世上應該少有父母可以容忍並且支持我們的所作所為到這般的地步了。」尤其是我親愛的母親,她自始至終竭盡心力的付予我們在山上全部需要的關愛與協助。沒經費了,她替我們煩惱;少石板了,她替我們四處找尋;人手不夠了,她替我們探聽詢問;肚子餓了,她替我們準備最豐盛的美食;喜悅了,她與我們分享;沮喪了,她與我們分擔…我的母親,彷彿是我在山中生活的一盞明燈…/ 何培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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