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環境到底對人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呢?還是這種影響其實是非常因人而異的?作者在巴黎讀書、工作了八年,當歲月靜靜流逝之後,他赫然發現自己在巴黎的生活引發了一些態度的改變。原來,有些當地的養份早已悄悄流進了他的生命…
文圖│蔡宙旻
在下機後的幾秒鐘後,我掛念起她,巴黎。
巴黎,一個我曾叨擾了八年的城市。幾週前,我離開她。時間緊湊的教我措手不及。至今,我仍努力地說服自己巴黎與台北的零差距,縱使從公路返家的沿途景致如此離弦走板…一路車窗外的草木井然有序地排列著,空氣粗糙的粒子包裹著的枝葉兒味和田中務農的子民,好像兩地神似。
台北新舊建築你來我往,選舉旗幟轟轟烈烈。當我心中才埋怨起台灣人的「跟風」亂象時,隱約浮現了數年前一窩蜂冒出來的葡式蛋塔店。它,彷彿音容宛在。大概就是這般淺嚐即止的文化,勾勒出台灣獨具又執迷不悔的強烈個性吧!打開電視,政黨色彩分明的新聞全天候播放著批判的字句及無病呻吟的跑馬燈,而今日的頭條是第13位「台灣之光」。
游移在被罷工人海燒得滿城風雨,只有5度C的巴黎,那時的台灣呢?是蓮步輕移,讓五都選舉狂潮短暫失溫的秋颱梅姬正在橫掃之際。
巴黎啊!一個總和罷工脫不了身的城市,好像經歷了激烈程度近年之最的一次罷工。法國人的性格在其中一覽無疑,以自我為中心的模式實踐著「我」的存在,他們真是名列前茅!法國人總說,倘若不做,就猶如喪失自我表達的意志與權力,可是我卻常覺得有些過頭了…
對我這個偶爾穿梭在集眾運動裡的旅人來說,腦中想起的常是台灣人在國際上的劣勢處境。當法國眾人們正為了自我權力搖旗吶喊時,我們卻仍需靠著內心的堅定來構築許多他國人士不甚了解的台灣,好是心酸啊!(如果你知道很多人都把Taiwan和Tailand給搞混,其實也就不難像想像他們為何弄不清台灣與中國的分際。)
我深深的感覺「什麼能做,什麼不該做」,反而能成為展現國格的重要基礎。如果能入境隨俗、設身處地,又在專業領域上發光,那麼反倒能很輕易地被他人提問並記住你來自的國家。老實說,八年的異國生活讓我覺得這種良好專業的生活態度比起大大小小的組織或侵略性的活動都來得更有見地,也更能看出一個國家國民的高度與素養。
回想在法國的生活(包括我工作的時裝界),公事上的往來分工極細,美其名各司其職,但卻常讓事情變得更棘手。這般人仰馬翻的窘境,最後總落得「效率不佳」的批評。就像你走進法國郵局,一旁的行員可以高談闊論昨晚的情境喜劇,就是無視冗長的排隊人潮,還坐視著櫃台裡形單影隻的可憐同事;又或者搭上公車或地鐵後的幾個站就被要求下車,只因勞資恩怨,波及分秒必爭的無辜乘客。這也是法國,雖然它真的很美。
對我來說,巴黎的美,在景,人並不然。雖然我的法國友人大多友善,但要真在大城裡交上知心友,實非易事。
巴黎,給我留下太多記憶。包括了人們的能言善道、風花雪月與固執好辯,以及法國深耕教育的成功。法國人表達自己直接而不謙遜,言談之間常出現的字彙如「派對」、「假期」和「抱怨」,都曾讓我因法文的迷人音調深醉其中,卻不知其意。而他們對社交生活的經營更是令我這個台北人心力交瘁,因為出席與否都是一番學問。或許,這也正是它的迷人之處,但那法式的酒酣耳熱,絕非外來人所能輕易招架的。因著感性與理性的交融,花都就是花都,一點也不浪得虛名。
在多元精緻的美學基礎下,巴黎連街上的枝節都洋溢著不可一世的情調。高聳的木門,雅致的窗花,扶疏的景緻,全都教人心醉,拍照時常常無需躲景這件事正是巴黎之美最有力的明證。
法國人,很慢,喜歡慢。這事,我後來才知道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在長達八年沒有電視陪伴的生活中,我首先重新認識的是我自己,在那種絕然的孤獨中發現了很多從前不識的自己。當我真正靜下來看法國人的緩慢步調與生活情趣時,我開始問自己:「我到底在急什麼呢?」
八年過後的今天,我回到台北,雖稱不上是個百分之百慢活的人,但我發現我的生活態度是大不同於當年負笈巴黎,那初出茅廬的我了。我的腳步變慢了。
當我看到台北街頭的行人橫衝直撞時,我慶幸自己的氣定神閒。而當我看到這裡一張張熟稔的臉龐時,卻又非常感念自己身處在「亂歸亂,但樂天知命」的台北城。
忽然我記起陳綺貞「魚」裡的兩句詞:「我坐在椅子上,看日出復活。我坐在夕陽裡,看城市的衰弱。」巴黎河畔邊不知名的落櫻繽紛總是讓我憶及某個時代的美好,然而似是平靜的暗湧裡,卻無情地反射著人的無知與歲月的矯情。
我終究在這個城市,回憶著另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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