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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你能擁抱並接納所有的生物,而不只是將愛心局限於人類,不然你不算真正擁有憐憫之心。」/ 史懷哲

文圖│杜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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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是非常奇特的發明,因為它的素材只有兩項:光與時間。」

──約翰‧伯格(John Begrer,英國藝術評論家)

從日暖風輕的四月春到天高雲淡的十一月秋,八個月的拍攝,5,760小時的苦候,數萬張照片的累積,終於看到一幀渴盼已久的作品。創作路上的孤單與徬徨,至此開始有了定錨。

我別無選擇,只能不停拍下去,重複相同的煎熬,深怕錯失那完美的畫面。

出發到收容所的半小時車程,駕駛座旁喝完不久的咖啡紙杯裡已躺著兩三支煙蒂。拿著獸醫前一天開出的安樂死名單,上面記錄著這些生命進入收容所後的籠號、編號、性別、毛色、性情與病徵。平日提慣了重達數公斤攝影器材的雙手,竟有些承受不住兩張薄紙的重量。再過幾小時,這份名單將成為名副其實的「死亡簿」。在此之前,牠們當中的少數,利用僅剩的時間,與我共同完成最後肖像的留影。

架起灰色背景布,那股熟悉卻又刺痛的氣味撲鼻而來,滿佈皺褶的背景布記憶了已逝流浪狗的生命遺軌,曾經飽滿的灰色油漆因為無數的足印、傷疤、尿液、膿血、糞便的沾染而漸次褪去。

灰色帆布,是這些肖像僅有的背景。流動的光影遊走於其上,彷若日晷般標記著時刻的遞嬗。急促的快門聲響,恰似生命的碼表,倒數計時著流浪狗與這世間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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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攝影作品傳遞的是攝影師對於被攝者的獨特觀點、對於生命的深刻思索。」──安賽爾‧亞當斯(Ansel Adams,美國攝影師)

一幅影像,究竟是瞬間的激情還是深度的人文關懷?該是赤裸裸地暴露現實的醜惡殘敗,直衝觀者的情緒?抑或是剔除層層外物表象,以最純淨的視覺在觀者內心底層泛起覺醒的漣漪?

這問題的辯證,沒有任何答案,只有創作者所選擇的觀點。

這次的創作是藉由十九世紀以降古典人物肖像攝影的攝影棚拍攝方式,而非報導攝影手法運用攝影棚的燈光與環境凸顯每個生命的獨特性。用意是希望流浪動物不再只是空洞的議題再只冰冷的統計數字。抽離所有相關的場景捨棄

牢籠與收容所空間和物件,去除任何可能對於流浪動物安樂死的負面觀感以及收

容所的成見,影像中的流浪動物有一張可辨識的面容偵測的情感個體人們得以不受干擾地凝視著流浪動物的肉體與精神狀態,進行一場對等的生命對話。

攝影師選擇按下快門的瞬間以及事後經過篩選而發表的作品,是主觀的過程與結果,它所反映的僅是片斷的現實。而不同的觀者各自擁有迴異的生命體驗,縱使面對同一影像,終究會產生劇烈或細微的感受差異。對於影像中的流浪動物,人們的感受與理解或許是不同程度的曲解,但也反映了不同程度的真實。

如果我們凝視牠們,牠們也必然凝視著我們。流浪動物與人們的生命之間,共通點遠多於相異處。當人們選擇背離牠們,代表了人們也是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影像是不語的載體,它讓我們思索,才得以逐步理解生命的獨特與高貴,與人類群體的汙濁與混沌。

期待所有人面對這影像時,能夠靜心去思考在每隻動物到安樂死的前一刻身為人的我們,究竟能做些

 

攝影不應僅僅為了美,而應有一個社會目的。」

路易斯‧海因(Lewis Wickes Hine,美國紀實攝影師)

 

後記1│展覽訊息《生殤像》系列作品受邀「出社會:年代之後的台灣批判寫實攝影聯展」/ 2011年5月10日至6月5日於成功大學藝術中心;2011年7月13日至31日於桃園縣文化局中壢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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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2│

流浪狗的最後溫柔陪伴─專訪基隆市寵物銀行李獸醫師   文│吳凱琳

暫停基隆流浪狗拍攝不過三個月,一進門卻是既熟悉又陌生。靠近門口的椅子上放著小型標靶,接近紅心的外圈插著三支吹箭。前方會議桌上還有十多支吹箭散放著,其中有些針頭已經歪斜。這些用具是兩三個月前才來到基隆寵物銀行的新客。還來不及繼續追問這群新客的背景資料,李醫師趕忙說:「不好意思,開始採訪前我得先去治療一隻狗。」「是發生什麼事嗎?」「有隻狗前幾天出了車禍,現在半身不遂。」李醫師說。

灑熠滿室的陽光,霎時讓人睜不開眼。「半身不遂」這四個字,像是船底的壓艙石,拖住整個身軀讓人舉步困難。隔著狗籠望去,狗兒全身烏黑的毛色仍閃著光澤,頸部以上卻是止不住地顫抖,瞪大的雙眼是恐懼、是痛苦、是哀求。打開狗籠的門,李醫師靜靜地看著因為半身不遂而姿勢扭曲的狗兒,過了幾秒鐘才小心翼翼地套上繩索,右手在狗兒左後腳周圍不停地來回輕按,確定狗兒沒有知覺反應,眨眼之間迅速俐落地注射完麻醉劑,暫時緩解牠的痛苦。但是,幾天悉心的照料後,李醫師又將親手為牠注射另一種藥劑,永遠結束牠所有的痛苦。

這份工作的角色存在著極端的矛盾與衝突:他是流浪動物的救命恩人,得醫治收容所犬隻的各種病痛;但他也是流浪動物的命運判官,收容時限期滿,就得執行安樂死。

生死兩端的激烈拉扯,從接任這份工作至今兩年多時間不曾減緩,但是「放棄」兩個字從來就不是他思考這份工作的答案選項之一。「換個方式想,如果我不做這個工作,這工作有可能變得更糟糕。我在的時候,盡可能讓這份工作不要那麼糟糕。」

有了基隆市政府全力支持下,李醫師一點一滴改變了基隆收容所的安樂死執行過程。兩年多來,他與即將執行安樂死的流浪狗之間最後一次的親密對話未曾間斷。他總是一手拿著針筒,另一隻手摸摸流浪狗的頭,在牠門耳畔輕聲細語地說:「現在我要把你送走,但我會盡量讓你不會痛苦。」說完便趁狗兒不注意時注射麻醉劑。「跟狗說話,安撫牠也是在安撫自己,希望讓牠比較不痛苦,其實也是讓自己比較不痛苦,」李醫師說。

他心裡掛記的永遠是:「該怎麼做才能讓流浪狗不那麼痛苦」,就這麼簡單而純粹的唯一理由,面對這份工作,他不願輕易放手。

會議桌上的吹箭,是為了讓所有的流程能夠更完美。面對性情倔強的流浪狗,有時動作仍舊比較粗暴,而且不得不使用壓制籠,「捉拿的過程對流浪狗來說也很痛苦,這部分我很難說自己做得好。」所以,現在他開始練習吹箭,除非不得已否則不再使用壓制籠。

不知再過一個月,李醫師又會為了他的流浪狗設想出哪些減輕痛苦的「新玩意」?

結束採訪之前,實在忍不住好奇地問了李醫師,接下這份工作之前與現在,對流浪動物和安樂死的問題,想法上是否有些改變?他的回答倒也坦白地乾脆。  「接這份工作之前,對收容所非常陌生。跟狗接觸多了以後,以前會比較偏向動物保護團體的立場,不要對狗那麼殘忍。但你不做的話,這些狗要往哪裡去?有些狗就是或許並不適合在人類社會裡繼續存在。」

說完李醫師又趕忙地走回狗籠區,動作輕柔地為那隻車禍受傷的狗兒翻身,「這樣牠會比較舒服一點。」狗兒原本顫抖不以的上半身,不知何時開始漸漸地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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